我與薛覺先 .鄧芬.

摘自覺先悼念集

一九二二年一九二三年即中華民國十一十二年壬戌癸亥之間芬自禺山雅集姚粟若盧子樞黃般若盧鎮寰黃君璧張谷初等十四人組織合作畫社於是得接貴遊大都相知在畫嘗不獲已為養親干祿公餘日以絃歌遣懷用是獲識薛覺先於未達時迨薛為區仲吾提挈參加人壽年作藝員隨即轉隸陳少華四姑之梨園樂時過從更密致為政海浮沉同寅意多不愜謂芬折節濫交下流羞與為伍讕言日漸相迫遂以不堪吏職辭去所事從此官場消聲息矣乃得昕遊處紅船碧岸閒時留寓蔚盧俱樂部中與主人周之貞鄭潤琦李耀漢司徒非許天民輩相於道義薛亦緣此多獲賞音知己。

甲子乙丑孫逸仙先生逝世後悲憤填膺寄情絲竹曾與李孟哲盧博浪選編聊齋志異一段羅剎海市故事改頭換臉專科白對話必須切合劇中人身份性格為中心務使雅俗共賞耳目一新比較平素梁金堂蔡了緣編撰劇本不可同日而語時陳非儂當正印花旦藝兼眾長得薛相形其名益盛惟陳時有驕色似謂薛若無陳不能至今日雖有天才總非獨當一面者云薛由是心有憾焉思得一本佳構詣以正其謬論者故來商之於余因以舊本北劇空城計為號召當未擬定稿本已經見諸各大報章傳宜遠近演期既定余迫得窮三晝夜之精神速成斯作本無足道然亦甚有可紀者當星期六晚寶華戲院演出開幕之際第一場薛飾孔明綸巾羽扇緩步打印登場惟口念(三分割據舒籌策。關張無命復何如。)將完埋位須知打印埋位必須先詩後白但余錄稿原本中未及預撰四句故此屆時急切更無從補救倘任其漏去雖無不可亦失於格調為識者批評不當也薛於此時意似焦急幸余鄰座老進士陳芝鼎椿軒先生在旁指導余即起立台前不顧一切大聲提出(你的名字呀發大夢呢)隨覩薛微點頭示意及埋位坐下開口《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念畢抹去額汗於時觀眾始恍然讚嘆其警悟能過人也

薛在梨園樂時陳少華為之僱任隨從二人各攜武器保護不離半步此二人一為旗下仔何七一為阿香宅心不測嘗將槍枝押款藉以需索每事砌詞恐嚇薛至忍無可忍將之解僱另任肥仔章彪詎知何香二人蓄意殺章示威不旋踵海珠戲院前門血案發生薛幾不免事亦人所預料者矣時值香港大罷工六二三之風潮正惡渡輪停航已久薛擬奔逃自不免艱苦非常但其抵達目的地之上海幾經時日矣當薛瀕行曾留函一件并鑽石戒指一枚交由余代為理妥其中轇轕今亦眾多知之可無贅述惟斯函係託其友人楊其帶交蔚盧面致於余者不料楊其乘危自利埋沒鑽戒若非薛再致函銀飛鳳女藝員囑其轉詢當時事件余則無從得悉底蘊可見楊其因利忘義卑劣不足道也

余曾設法四出緝捕諸兇卒由李福林先生第五軍隊兵之助捕殺何七於義和里又追踪阿香至龍眼洞樊氏大宗祠前殪之不數月查知楊其在佛山公安局保安隊新陞隊副適沈次高為佛山市長司徒非為公安局余得藉勢拘捕之楊罪發覺多起乃立置之重典此三害已除薛之餘怖可消餘恨無遺也

薛在上海組織非非公司編影浪蝶一片從影者如楊愛立吳雪梅唐雪卿女主角三人余曾赴申江訪之預訂合約後與李少彭何世傑余彤伯李謙持李佩良六人合股購回放映在香港九如坊迎戲院亦已購得南洋及華南各地放映權也

劉蔭蓀聘薛返粵組織天外天劇團五月在香港頭台六月返廣州市南關戲院演出第一晚為花田錯以親筆題詩摺扇上為號召隨寫隨唱吮筆揮毫文采風流氣韻生動全場嘆矣薛在上海得林樹森觀止周信芳劉漢臣等指點耳濡目染其日後所演北派文武蓺子工架老練未嘗無因也

南關頭台連日滿座劇終謝幕薛躬親接受花籃每晚五十多提全院高低座位欄干柱楣皆紛繞生花串及玫瑰花大團結橫額七言(三十三天天外天)對聯(銀幕曾留影。歌台復現身。)座間花氣襲人色香滿院事真空前盛事矣

明年春假座亞洲酒店覺天酒家舉行結婚禮囑余代邀請杜貢石黎慶恩姚禮修三先生為證婚人余為介紹人并代表男主婚人金軒民為司儀人與司徒非龍寶鋆為儐相座上嘉客胡漢民夫人陳淑子陳融吳銕城林樹巍等貴要一時盛會喜氣迎祥更另具盛筵在南園酒家赤雅通座極端舖張周到無比矣

及後余以流浪大江南北而薛亦常有港滬往來多年疏於存間遇上海一二八事件發生後余又丁母艱經年不事娛樂雖與薛同叙羊城而對於戲劇亦不甚過問矣

香港旅中偶一日薛忽來邀歸家酒叙及期乃知為新歡入室小兒彌月雙喜臨門好事也殊不知大好家庭從此多事耶。

香港既陷同處日敵困守占領地曾為迫令與梅蘭芳胡蝶吳楚帆各人同返廣州市觀光汪氏政權治下淪陷區中遺民生活無何薛由港藉詞赴澳門賣技遂乘間偷渡湛江徑竄寸金橋間關入桂輾轉衡陽柳州之間幸獲第九戰區薛氏伯陵支援第四戰區張向華先生護助久延殘喘迨避地昆明邕寗更貧病交迫日本投降後匆匆回港余亦移居媽閣過香港遇薛於大酒店茶座相握欷吁雪涕經年後薛病稍見痊可來訪余藕絲孔居曾約陳協之先生在龍誠宅中絃歌酒燕相與話舊無限低徊矣及薛唐銀婚紀念余訪福群道寓所乙未生朝亦承其酒招時適與馬紅合作演出清宮恨史余觀其飾演光緒皇帝已表慶其精神頹靡不堪也於時以琥珀水泡煙咀為贈紀念

不期十日後即聞薛已歸祖國工作中一九五五蘇聯展覽余在廣州僅於電話攀談半小時因無暇約會也今年一九五六十月一日余歸國觀光慶祝自東北遊罷返粵於和平旅舍握唔別來無恙各以自慰而已預約明宵重會豈知余因病酒未歸客舍致慳一面十月十七早返媽閣詎是月晦夜十月卅號晚薛竟歸道山也余與薛平生知遇生死忘形中三十餘年人事滄桑前塵如夢是亦一齣舞台銀幕不過兩小時光景彈指幻滅殊令人思之惘然昔人云既痛逝者恆自念也悲夫



鄧芬三氣薛覺先 .梁山人.

(摘自澳門日報,丁卯年十二月廿三日10-2-88)

提起鄧芬之名,相信本澳老一輩讀者無人不識,因他長期寄居本澳,何只以詩畫名播一時,還對粵曲能撰能唱,不少本澳名流與他交往甚深,梨園中人也對他非常崇拜。山人記得在余麗珍家中有一幅名畫,就是他老人家的傑作,圖中是一位美人在亭畔賞菊,因東宮麗原名余菊影,大概因此而寫出詩情畫意。他生性疏狂,重名而不重利。後病逝於香港東華東院。他在粵劇全盛時期,曾出入紅船中,與名優論劇評曲。最賞識的男花旦是騷韻蘭,當騷韻蘭隸屬「人壽年」時,他常到紅船訪探,時薛覺先也在「人壽年」初當拉扯,後擢升丑生,因此,他又與老揸相識,對老揸的演技唱腔,讚不絕口,而老揸也重他之畫學,擬拜他為師,無奈被鄧一口拒絕,可能他不喜作「人之患」也,此之為一氣。

後老揸轉投「梨園樂」,鄧亦時到紅船訪薛,還授薛以唱腔,由此成為藝海知音。老揸赴上海演唱時,適鄧亦在滬活動,有一唱片公司老闆是鄧的好友,知鄧歌喉不俗,求他灌唱片,並代約薛唱幾支粵曲入唱片。

鄧果為所動,乃自撰一曲《夢覺紅樓》以入片。那位老闆以鄧肯為公司賣力,灌片後,即送以五百金為酬。誰知鄧的名士脾氣大發,謂我不是賣歌人,酬我即輕我,擲之不取,並且印出的唱片也不許發行,老揸聞之,也為之咋舌,此之為二氣。及至老揸在本澳登台,鄧往探班,薛既與他稱知己,知他困於經濟,在中央酒店電梯時,即以百元港幣給他作使用,不料又觸他老人家的怒,竟將那張紅底,一手轉贈予電梯女郎,令薛為之氣煞,此乃三氣。後來他偶涉歌壇,聞徐柳仙歌,喜其歌腔異亮,便以《夢覺紅樓》一曲贈之,柳仙就憑此曲,紅遍歌壇。當時戲班中人,皆擬聘他編劇撰曲,卒以他疏狂成性,故未敢驚動,以免自討沒趣焉。

正是,「疏狂名士,首推鄧芬。生來品性,確不同人。三氣老揸,十分冇癮。講心可以,最忌講金。老夫雖窮,不求人憫,成張紅底,轉贈佳人。」(龍舟)